攒刀 第9节(2 / 2)

萧尽道:“老爷子,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子,可不是什么武林正道的手段。”他两年多前与宁承轻相识时,对方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和尚,虽这两年各自添岁,在他心中宁承轻仍旧是那个月夜下容貌秀丽,宛如“小尼姑”的孩童。

程柏渊道:“我卖关神医一个面子,家里两个小侄的恩怨不与他计较,但水月白芙这等祸害武林的毒药绝不能落在他手里,他若识趣懂事应当立刻拿出来,事关重大,有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萧尽见他固执不化,冥顽不灵,心想唯有速战速决将他打倒才能去助宁承轻,于是手臂一扬举起青渊向程柏渊扑去。他手中兵刃极短,不能贴身而战便无取胜可能,程柏渊此刻刀法虽已逊于自己,但用的是极为趁手的兵器,一长一短之间,萧尽已吃了大亏。他几次进击,程柏渊均抽身退步,手中长刀飞舞,防得滴水不漏。萧尽找不到机会近身,只得与他游斗,不过几回合便看出他有意将自己挡在原地,好让关如是对付宁承轻。眼见那边情急,萧尽忽而向前连跨两步,程柏渊一刀劈来,他不躲不闪,只听哧一声,刀锋砍在肩膀上。萧尽左手捏住程柏渊的刀背,右手短刀斜刺里往上撩,两刀相碰,青渊刀锋与程柏渊的长刀一阵磨擦,硬生生被磨出一道半寸长的口子。程柏渊还想将刀口压下,却被青渊抵住纹丝不动。

二人僵持之际,那边关如是双手手指一错,将宁承轻手腕关节卸开。如此分筋错骨的痛苦寻常练武之人亦难忍受,宁承轻却只微微皱眉,关如是也佩服他硬气,随后抬起腿踢中他双脚穴道。宁承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关如是见他再无抵抗之力,拿出一对黑黝黝薄如蝉翼的手套戴在手上,伸手到他怀中搜寻。

关如是虽博了武林中妙手仁心的名声,可对与自己齐名的宁闻之始终耿耿于怀,听说他竟制成“水月白芙”这等奇药,十年来心痒难搔,也是钻研药草医理痴心所致。此刻听说震动天下的奇药就在眼前,关如是如何忍得住,一通乱找将宁承轻周身上下翻了个遍,却只找出几个药瓶药盒,其中药丸大多无甚奇特,被他随手丢在一旁。

关如是道:“宁公子,你说水月白芙在你身上,在下搜来却一无所获。宁公子是明白人,事到如今何必再耍这些小聪明?”

宁承轻双手剧痛,冷汗涔涔,却仍笑着道:“关先生如此心切,看来不像为天下武林大义,倒像要将水月白芙据为己有。关先生,难道你也有什么想杀却杀不了的人,今日拿了药去便可如愿以偿?”

关如是平生救人无数,极少与人结怨,可宁承轻话里话外说他心存私念,想独吞宁家绝世奇药,却也不算无端诋毁。关如是心想这小子编排起人来有眉有眼,这些话传扬出去,外人不明真假还真当自己存了独吞水月白芙的私心,日后找上门来麻烦源源不尽,于自己的名声也绝无好处。

他正暗自思忖,宁承轻又道:“关先生的仇家是谁,我也知道一些。”关如是一愣,不由自主问道:“我的仇家,我哪来的仇家?”宁承轻笑道:“关先生难道忘了风来剑客陈唐风?”

此话一出,关如是脸上登时变色,抓住宁承轻衣襟问:“你从哪听来的?”

宁承轻道:“世上本无秘密,你既做过自然有人知道,当年风来剑客身受重伤求你救治,你将他治好,养伤之际发觉他体质与众不同,偷偷在他身上试药,试了不下百余种不同药性的药后他终究被你治死了。这事说出去别人或许不信,陈唐风的师门同好怕是要找上关先生讨个说法。”

关如是道:“哪……哪有此事。”宁承轻道:“炎帝神农氏尝百草亲身亲为,你以人试药致人死命,天理也难容,怎么还好意思在这里说什么天下大义。”

陈唐风之死是关如是当初潜心医术一时入魔做下的错事,此后四十年行医救人以求赎罪,今日被宁承轻一语道破揭穿往事,顿时羞愤难当,气急而怒,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宁承轻被他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立刻红肿,嘴角破了口子,慢慢流下血来。

萧尽在远处见了,又气又急,心想你少说几句,是嫌人家杀你不够利索吗?想着又和程柏渊拼命,将他刀身握住用力一折,虽手掌鲜血淋漓却也自刀口裂痕处将刀身折断。这下程柏渊也没了兵器上的便宜,萧尽欺身而近,提起短刀向他脸上划过。程柏渊只觉寒气扑面,刀尖未抵眼帘似已将双眼刺破,吓得连忙后退一步躲开。萧尽却不给他这机会,接连两步跨前探刀,一招彗星袭月,刀如流星划他面门。程柏渊躲得狼狈,双眼虽无碍,鼻梁却被割了道血口。萧尽第二刀又一招白虹贯日,程柏渊大叫一声,匕首刀尖已刺入他额头。

这两招原是萧尽自一本死士录的刀谱中看来,书中记载的每一招均是一位古代刺客,用的武器又都是匕首,萧尽一看与自己习性大为投契,因此时时勤练,此刻借着青渊宝刀一试之下威力大增,两招便让程柏渊不敌认输、闭眼等死。

萧尽本意只是让他退却,见他不再纠缠便立刻转身向宁承轻奔去,刚到关如是身后,见这人浑身颤抖,转到面前,一张脸更是狰狞可怖。

关如是瞪着宁承轻道:“你……你……”话未说完扑上去一掌要往他头顶拍落。

宁承轻脸颊红肿,嘴角渗血,眼中却流露讥诮之色,关如是掌风袭来,罩得他喘不过气。萧尽自身后一刀刺入,将关如是后心到前胸捅了个通透,得手后当机立断拔出匕首推开尸身,伸手揽住宁承轻就往前疾奔。

众人见他杀了关如是纷纷去追,段云山得了空隙也展开轻功追上。

宁承轻靠在萧尽怀里道:“进书阁。”

萧尽不多问,抱着他往书阁而去。

性命攸关之际三人极有默契,片刻已来到书阁门外,萧尽纵身而入,密道曲折熟之又熟,段云山在他身后按动机关将门关闭。门背后的书架极为沉重,想来能阻挡片刻。

宁承轻忍着疼痛道:“师兄,放火烧阁。”

段云山略一犹豫,萧尽道:“他们一时未必进得来,咱们只将几本要紧的书或带走或烧了也就是了。”宁承轻冷笑道:“宁家的东西我连一页纸都不留给他们。”萧尽道:“那让我带走几本行不行?”

宁承轻瞪着他,萧尽见他疼得脸色煞白,嘴唇发紫,不想再惹他生气,便轻轻拿起他左手手腕对了几次将关节还入臼窝,忽见他手腕上好几道伤口,虽已痊愈但能想见受伤时必定深可见骨。萧尽不知道这伤痕从哪来,正要再去拿他右手,宁承轻却皱着眉将手缩回来道:“不要你接,痛得很。”说完将右手伸向段云山,叫了声师兄。

段云山手法利落,一下便将手腕接上,萧尽心想他是宁闻之的徒弟,除了学武自然也会几手医术,宁承轻要他接骨情有可原,也不计较,只是心里一直想着他手上的伤口。

宁承轻道:“你想带些书出去也不是不可,只是既有书册则难免被人夺走,我让你读三年书,如今虽不足三年也记得够多了,走吧。”

段云山点了火盆,将墙角一处书架点燃,藏书干燥易燃,片刻便如惊醒一条火龙,在四周木架上奔窜而过。萧尽正愁怎么出去,耳听到门外程柏渊等人赶到后各举兵刃的砸门声。

火越烧越旺,四周烟气逼人,宁承轻不会武功,不能长久闭气,渐渐只听见他的咳嗽声。

难道他要将自己烧死在这里?萧尽想他为人偏激古怪,行事出人意料,真与这万卷藏书同葬火海也未必不可能。正想到这里,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巨响,萧尽睁眼去看,原来是一面书架烧得倒塌,露出背后的石墙,奇怪的是石墙上有道裂缝,似乎能供人侧身而入。

段云山扶起宁承轻,往那面墙走去,萧尽连忙跟上。那裂缝与之前假山中的一样,仿佛自然而成,却恰好能供人通过。萧尽跟着二人进入,刚走两步又是哗啦一声,不知什么从天而降,将身后那道裂缝入口牢牢堵住,便连火光与浓烟也一并隔绝。

第二十一章 曾铸农器剪稂莠

后路已绝,萧尽只能跟着二人往前,走着走着隐隐听到潺潺水声,且缝隙越走越开阔,已从贴着石壁侧身挪动变为正常行走。待到尽头水声轰然,原来是处瀑布,瀑布下一个巨大水潭,溅起滚滚水雾。段云山抱起宁承轻一跃而下落在潭中,很快又浮出水面,向岸边游去。

萧尽依样跃下,只觉潭水冰冷至清,不见鱼虫,潭边开着野花。宁承轻到岸边拧干身上的衣服,段云山怕他着凉,运起内力为他驱寒。萧尽见他师兄弟如此亲爱,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想来是自己自幼无父母兄弟,少有这样互相关怀之人的缘故。

他自行爬起,撕了衣袖裹住肩膀伤口,盘腿运功暖身。

宁承轻道:“这里说不定还有程柏渊找来的帮手,不要久留。”

段云山原本打了好几件行李,程柏渊、关如是等人来得突然,因此只背了个小包袱,包袱中有些银票碎银和宁承轻的两件衣服,其余东西一概未及带走。萧尽也拧了湿衣,心想今日一走,不知几时能回,可惜金角银角没跟来,幸而谷中野物果实颇多,不愁它们饿死。

他正闷闷不乐,忽听一阵狗叫,忙举目抬头四处寻找,见瀑布旁站着只小黄狗,对他大声吠叫,正是金角。原来那瀑布旁有棵大树,树根盘根错节,将山石顶开许多裂缝,金角便从那小洞钻出来。萧尽伸手接它,洞中又再探出个白乎乎的小狼脑袋,想必当初它也是从这小洞钻进山谷。

如今银角身形已比黄狗大了许多,几番挣扎不能自石缝钻出,钻得身上灰尘仆仆,爪子耳朵全是伤痕。萧尽飞身上去,拿青渊将树根砍断,再凿裂缝,终于把狼崽救出。银角出来晃晃脑袋,舔舔伤口,站在石头边往下瞧。

金角急得什么似的,在水潭边狂叫不止,银角这才纵身落在它身旁。金角与它好一顿亲热,在水潭边滚得水花四溅。

萧尽在谷中住了将近三年,此刻离去也有依依不舍之情。

三人生怕还有敌人伏在左近,因此只挑险峻小路,磕磕绊绊走了大半天,一直到夜幕降临瞧不清路途才坐下休息。

宁承轻不常走远路,又一天没吃东西,坐在一旁懒得动弹。萧尽去林子里抓了几只鸟,用青渊剥了皮,不敢生火,只在溪水中洗洗给他。宁承轻皱眉不吃,段云山去捡了些果子回来,洗得干干净净给他削皮吃了。萧尽见他不肯吃生肉,只好自己就着果子以鸟肉果腹。夜里段云山守夜,他与宁承轻在树下睡觉。

一觉睡醒,萧尽虽睡得并不舒服但也精神振作,宁承轻却是满脸憔悴。

萧尽道:“不知到了哪里,姓程的老头儿应该不会追来了吧。”段云山道:“程柏渊要追也得等书阁烧完,宗主在世时山庄中有很多机关密道,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出路。”萧尽道:“为什么要在家里置备那么多机关密道?他有很多仇人吗?”段云山摇了摇头道:“宗主与上代老宗主都极爱钻研人心,比如书阁那条壁中密道,不将书架烧毁便不出现,可要是外人纵火,人不在阁中,多烧片刻上边的砖块碎石倒塌又会将入口封住,轻易不能发现,即使事后有人想到,我们也已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