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706节(1 / 2)
李晋听到这里,脸上的失落稍稍淡去,片刻后又低头道:“但我做事终究还是没让阿耶满意,以致阿耶西巡劳累未解,便又要遣使传书责我。若我当时能够果决一些,速下决断,便不会滋扰阿耶了。”
讲到儿子之前使人向国中请示该当如何,虽然李泰当时对其是传书斥责一通,但这一件事却是在此番征事当中最让李泰感到满意的地方。
南川这一场叛乱,说到底只是一场方隅之扰,在大唐整体蒸蒸日上的国势之下,这样的扰乱是必然难以维持长久,只是最后的平灭方式有所不同罢了。李泰之所以派遣儿子前往主持定乱,原因也正在于此。
官军与叛贼之间有着绝对的实力差距,即便事情有些波折也只是暂时的,能够选择破局的方式也有很多,当时一众从征的属员们也都提出了各种建议。但李晋却并没有直接作出决定,而是选择直接向朝廷做出请示。
在给这样的行为冠以临事不决、优柔寡断的评价之前,须得先考虑到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离开家长,第一次独立的承担某种责任。在不能确定事情会有怎样的后果之前,他并没有听信旁人的议论而轻率的做出决定,而是选择请教自己所信任的亲长。
这样的稳重是大部分人都难以企及的,小鬼当家并没有因为家资殷实丰厚便恣意轻率的进行挥霍,仍然选择自觉得最稳妥的方法。尽管心里渴望获得认同,但在没有把握之前,还是愿意承认自己才力未逮,正在遭受挫折。
大概是偏爱自己儿子的缘故,李泰愿意将此事向正面去进行解读。他也一直在考虑自己需要怎样的继承人来继承这一份事业,如果说之前还有些迷茫难选,那么现在心里则就有些清晰,那就是稳住别浪。
他也在设想如果是高欢的儿子面对此类情况,他们会如何解决。像是高澄大概会亲赴前线、合纵连横,游说瓦解那些南川豪强们,将他们悉数收服,一如河北招抚高敖曹、河南劝降王思政。而高洋大概会恼羞成怒,亲统部众誓要将那些叛乱之众赶尽杀绝吧。
不可否认,类似的行为的确是能够更加凸显出个人的存在感与个人魅力,反观自己的儿子在自己一番训斥施压之下,却仍然没有选择比较极端的做法,而是兼采群属建议,执行了一个自觉得稳妥的方案。
李泰也不清楚在别人眼中会对自己儿子作何评价,但他想如果是历史上的杨坚在得知自己创建的帝国二世而亡的时候,估计会馋哭了吧。
历史上每逢大的乱世结束,新的帝国产生,到了第二代权力交接的时候总是或多或少的会出一些幺蛾子。秦之于汉、隋之于唐,莫不如是,仿佛前者的诞生只是为了孕育出一个更加辉煌的后者。
抛开一些过于玄学的论调不说,单就眼下的大唐而言,帝国本身建立于长久分裂的南北朝时期,但无论是观念、制度和意识形态等方方面面,都还存在着不小的裂痕。
作为一个统一帝国的君主,势必不能秉持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唯我独尊的心态,需要有更加开阔的胸怀,包容那些暂时还不能完全消除的分歧,用教化代替攻伐,以时间修弥裂痕。
但这样的境界,李泰自己是做不到的,他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常会有时不我待的感慨,尽管也深知劳逸结合的道理,但总归还是在将民力进行高负荷的使用。而如果他的继承人也以他为榜样,并且以超越他的功业作为目标,那对整个天下而言,未必是一件幸事。
“儿子遇到疑难,需要请教父亲,这怎么能说是滋扰?只不过你耶也难次次都给你及时恰当的回应,甚至未必比得上你对人对事见知更深。你既然是一个主事之人,群徒都仰你决断,但如果你迟迟都没有决定,难免就会人心涣散。所以该当做出决定的时候,那就不可犹豫,哪怕做出的决定并非最好,也胜过了犹豫不决!”
还是那一句话,南川这一场叛乱解决不难,但用怎样的方式去解决却能直见本心。李晋在面对僵持的局面,又承受了父亲所施加的巨大压力后,仍然选择比较稳妥的方式去解决,情绪之稳定已经超过了许多的成年人,而所展现出来性格中的宅心仁厚与兼容并包,更是让李泰深感满意。
这样的一个继承人,对他而言要远比所谓的个性鲜明、天纵奇才要更满意得多。无论是作为一个帝王,还是一个父亲,在经过此事之后,李泰心中那种对儿孙前程的忧虑都消散大半。
这会儿他也不再吝啬对儿子的夸奖,轻抚其背笑语说道:“生人各有际遇、各有使命,此番西巡回望故国,于此感触尤深。当年祖辈事业败坏、远渡流沙、立国荒碛,与今富有四海、囊括天下不可相提并论。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前人俱不如我,当年流亡关西,皆因郡望族名受人见重,遂有后来之事,若无前人,何来你我?我父子同样如此,我为开创,儿为守成,若各于此道有所建树,则我父子便可并称完人。俗人窃论父子孰强,此皆不必理会。”
“阿耶的教诲,我一定铭记心中,绝不忘怀!”
李晋在认真听完父亲的话之后,便又点头认真说道,旋即便又不无期冀的问道:“阿耶当真觉得我能与阿耶并称完人?”
李泰闻言后便翻个白眼,笑斥道:“能或不能,在你力行,亦皆我身后余论,生前如何答你!”
“儿不是、我……阿耶万岁千秋,永无竟时,我、我不做这完人亦可!”
李晋听到这话顿时一脸窘迫,连连摆手说道。
李泰见状后便又大笑一声,见他不再像刚才那般情绪低落,于是便也不再浪费时间,拉着儿子一起走出营帐,各自上马返回长安,参加太极宫中早已经准备妥当、庆祝师旅凯旋的宴会。
南川战事了结,时间也进入仲夏,李泰也并不急于即刻开展其他的事情,而是借着征师凯旋、同时诸蕃君主仍然在朝之际,于华夷群臣共同见证之下,正式的册立皇长子李晋为皇太子,并且亲自主持皇太子加元服,而后便是组建东宫官署幕僚,使得大唐储位不再空悬。
等到这些事情忙完之后,等到这些事情告一段落,时间也已经进入到了下半年。又有一桩筹划多时的事情被提上了日程,那就是整改天下州郡行政单位。
之前乱世纷繁、三国并立,天下州郡设置也是繁杂无比,各种侨置、两头州郡名目繁多,既不利于统治,同时也容易滋生地方奸邪。像是齐主高洋在位时期便曾裁撤过境内一些州郡,但是像淮南等地却又为了拉拢当地豪强而增设许多州郡,并以州郡官职来分授豪强。而且河北各地也因官员食干封邑等问题,使得州郡名目仍然比较混乱。
之前朝廷为了便于管理,已经进行了一部分州郡的裁撤整改,但也并没有进行更深层次的系统性改革。如今外部形势稳定,内部民生也在井然有序的发展,是时候将地方行政编制整改的更加规范一些,同时进一步压缩地方豪强世族垄断乡势的余地。
李泰刚刚结束一场西巡,身体和精力都有些疲惫,而撤销郡治、整并诸州又是非常繁琐、需要细致用功的事情,于是他便索性打发新立太子的儿子李晋汇同门下侍中王松年、尚书右仆射郑道邕以及户部尚书薛善等前往洛阳主持此事。
同时有鉴于之前南川豪强因编户均田一事而兴起叛乱,此番撤郡并州必然也会在给河北、山东等地乡势秩序早成不小的冲击,而遗留在了辽东那个北齐残部的隐患也到了该要解决的时候。
为免他们内外呼应继续为乱,于是李泰便又下令李穆汇同幽州李和、营州贺若谊等部一同进击辽东残齐。同时为免这些残齐武装势力继续逃窜,李泰又下令突厥可汗摄图引军于漠南配合,光州刺史羊鹍则率领水军横渡渤海湾,截断残齐东去出路,势要将之一网打尽!
第1384章 无阻盛世
自从年初得知大唐击败西突厥、威震西域的消息之后,辽东的北齐残部便一直处于紧张的备战状态中,但是时间很快便从年初到了下半年,却迟迟没有唐军大举来攻的迹象,这也让一干北齐残众们的心情复杂无比,紧张忐忑之余又夹杂着一丝庆幸,还有一些焦虑,当然更多的还是满满的疲惫感。
毕竟精神长时间的紧绷着,就连一些精力旺盛之人都有些吃不消,普通人则就更加的免不了叫苦连天。而除了精神上的压力之外,备战的过程中也有各种繁忙的事情需要操劳,这更压得普通军士们喘不过气。
如今的北齐残部并没有广袤的领土可供休养与防守,他们只是困缩在燕山北麓一隅之地,地盘既没有太大的纵深,也没有什么自然资源可供取用。外部尚可仰仗的,那就是与契丹、库莫奚等东胡部族有攻守同盟的约定,加上不久前与辽东的高句丽达成和亲,使得这些区域也得以成为北齐残众在必要时候可以进行转战的地方。
不过对于仍然梦想着能够重新返回河北的斛律光等人而言,当然是距离河北越近越好。而且他们只有将唐军阻拦在燕山以南,才能够体现出自身的实力与价值,让东胡诸部更加依仗他们与唐军进行对抗。
若是交战不利而向后方退却,他们对于东胡诸部的价值无疑就大打折扣,甚至不排除这些胡部因为畏惧唐国威势而选择出卖背刺他们。
因此燕山北麓的行苑也成了他们不可轻易丢弃的地方,一旦丢失了这里,不但剩余的势力要再次遭受重创,也会让他们陷入莫大的亡国灭种的危机中来。
故而过去这半年多的时间来,斛律光除了督促部伍勤奋操练之外,其他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在燕山山麓当中构筑防线。不过由于如今能够动用的人力物力实在太少,所以也难以进行大范围的防线布置,基本上只是在卢龙塞北面一些山川缺口修建戍堡进行重点防守。
即便只是这样,所投入的人力物力也已经让他们有些吃不消,还是靠着斛律光威吓哄骗库莫奚等诸部协助,这才勉强将防线给布置起来。
其实在斛律光看来,他并不觉得这种单纯的防守能够扭转局面,反而觉得主动出击才能创造机会。然而当他提出这一想法的时候,却顿时遭到了上下一致的反对声。
“当下形势本就敌强我弱,敌不来攻我,尚可得于片刻喘息之机,以弱挑强、邀敌来战,实非智者之举!”
封孝琰在渤海郡沦陷之机率领族属部众跨海来投,当然也希望能够重新回到乡土,可是当听到斛律光说出主动出击的想法之后,还是忙不迭开口反对道。
斛律光听到这话后便皱眉说道:“我之与敌,世仇也!纵然我不往挑之,贼亦必来攻我。今辽东地狭民疲,物用匮乏,难经长久抗战。唐国势力却更胜往年数倍,一旦来攻,便绝不是匆匆往返,交战起来便要长久对峙。届时我方形势必然更加穷困,不如趁敌大军未至,先入其境大加掠夺,而后且战且退,逐步消磨敌之锐气。”
区区一道卢龙塞北面防线,便已经耗尽了他们所能调用的人力物力,而只凭这一道单薄的防线显然不足以牢牢的拒敌于外。一旦被唐军诸路师旅围困于此,那可供辗转腾挪的空间则就更小了,因此不如将先期战场放在已经被唐国统治多时的州郡中。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斛律光这样富有胆略,或者说斛律光这一想法本身也有些脱离现实,甚至就连其兄弟斛律羡都有些不赞同:“阿兄欲抢先手、迎敌于外,此虽上策,但如今群下已非往年晋阳劲旅,多是丧胆之辈,并杂有河北亡户逃人。
河北地势坦阔,利于大军铺陈进退,诸众若观敌势甚雄,恐怕不复顽抗斗志,届时且战且退或会变成一触即溃。况今幽州、营州等唐国戍将亦非庸才,若是往战不克,则会先挫我锋芒,后续交战起来会更加不利啊!”
斛律羡是不希望兄长犯险深入敌境,相对于一直专注军事的斛律光,他所需要管理的事务要更加广泛,所以心里也清楚他们这些北齐残部的真实情况其实较之表面看来要更恶劣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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